2015/12/05
图为笔者高中时代留影
一入耳根,永为道种
——初学儒学时,先生与我的三段对话
一
上高中时,我是一个热爱古代诗词的「文艺青年」,还与三五友人成立诗社,留情于吟讴歌咏,沉湎把玩自己的种种情受与哀思。那时我晓得朱翔非先生在我所在的高中做国学社指导教师,但是从来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去接触所谓国学——我听说,他是讲儒学的,尤其让我觉得不浪漫、少情味。
一次先生在学校讲座——讲得什么,我大概没有仔细听。结束之后,我想找这位「国学老师」一同「交流交流」(实际上未必没有一种以自己读过一些古人的书、懂一些古代的事为自得的心态)。我同先生一道走出教室,大谈对李后主之词作的热爱与理解——先生没怎么说话,我就继续讲我关于诗词的看法。
走到一出楼梯拐角,先生忽然停步了,先生问我说:「你喜欢诗词,我问你,李白伟大不伟大?」
我一愣,我在谈五代词,他怎么和我谈唐诗呢?
「伟大啊!不过『李杜诗篇万口传』……」,我想就此讲讲自己对诗、词兴替的见解。
「那我问你,李白同孔子比,谁比较伟大?」,先生看着我的眼睛说。
我感到莫名其妙!李白同孔子,这怎么比呢?但我内心也确实一动,李白当然了不起,可是……
「我再问你,李白同耶稣、同佛陀比起来,谁更伟大?」
我大脑一片空白,进而觉得有点恼火——这是什么问题?这不是难为人吗?李白同孔子比也还罢了,和耶稣、佛陀比,这多不像话!
「『一为文人,便无足观』,这句话你可以好好想一想。」,先生非常郑重地对我说。
我心中涌起许多不服气,我觉得这话不对!文学有文学的意义、文人有文人的风致,怎么能说文人不足道?
但是我一言不能发,这个问题把我震住了,我在想:「李白这一流人物,与孔子、耶稣、佛陀这一流人物,确乎是不一样的,那么区别在哪里?」,进而我要想:「这两品流的人物,哪一种更可推许?」,因此最后我乃不得不想到:「我到底要做哪一流人物?我的人生朝向何处去?」这是大而无外的一问,也是当时十七岁的我不得不面对的一问。
不发此问,也就罢了;一发此问,我的心乃不得不作出一个判断。我必须直面这样的事实:我对孔子的倾慕,远较我对李白的喜爱为深刻。我是不甘于「也有一定意义」、「有它自身的价值」这样降格而求的说辞的,我一定要走到一个超越的、永恒的、绝对的生命中去。
我之所谓「立志」,就在直面这个问题之后开始;我之不容已地走上学儒学之路,也正从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开始。
因此我永远记得先生在那个楼梯转角同我讲的这几句话——是为我所要回忆的第一段对话。
二
我既然渐渐对儒家发生兴趣,便开始读一些相关的书。那时读钱穆先生的《宋明理学概述》,看到二程称美张横渠的《西铭》,乃找来此文一读。读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,只是觉得说了一番天地父母的道理。
那时有一个机会,先生给三五的学生单独授课,讲罢命我们提问。
我就问:「张子《西铭》一篇,说得无非是一些天地、父母的道理,有什么出奇?为什么的二程这么推重?」
先生说:「『天地、父母』,有比这些还大的吗?」
我说:「『天地、父母』,这些我也说得。」
先生说:「你这里要停下来:你那是见识,不是工夫。」
这一句话,先生说起来是很平实、很和气;在我听来,却不啻于耳边一声炸雷。
我那时才晓得:原来儒家的东西,不能当见识、理解,不能当一场说话;而要拿出工夫来,拿出此身的程度来。这是我高中时就明确了的一条线索,因此后来进入哲学系,我也一直没有敢把读书时看到的一番道理,就当成了自己这一身的境界。有一分工夫,说一分话。
三
这时候我已经快到高三了,觉得自己学儒学,好像学出一点意思来——开始常常感受到自己对变化气质的那种渴慕,与习气顽固不能变化之间的张力。偶尔也能够认认真真地对待自己的心灵,对待经典中的道理。
有一次国学社活动,来的同学不多。先生让大家漫谈一番,说说自己学儒学的心得。
轮到我说的时候,我的状态很真诚、很真实,就说:「我最近感觉,看到经典中说的很多东西,都很认同;而且也觉得自己应该展现出那样一个样子。可是有的时候做不出来……」
先生沉默的片刻,反问:「做不出来,是为什么呢?」
这样一问,倒有点出乎意料!因为我说这个话,其预期多少是要得到一些安慰,甚或表扬。比如「慢慢来,渐渐就能做到了。」或者是:「你已经做得不错了,不要太着急。」没想到,先生反来问我做不出来是为什么?
我头脑一片空白,有点儿张口结舌,随口就说:
「可能是因为习气比较重……」
我话还没说完,先生就挥挥手:「你不用说了,你这个状态不对了。刚才你说话的时候状态是对的,很真诚的。现在你这个不对了。」
我脸一红,低下头没敢说话。先生接下来讲了一些关于「修辞立其诚」的话,我也没仔细听。
我刚才说这一句「习气」什么的,的确不是我的真实想法,而是无话可说之际,随口说了一句书里看来的话。如果是外行人来看,那么这样说,也算是儒学;但是状态有一点偏差,就不是工夫中人了。我当时就在想:原来儒家讲工夫,这么细密、这么严格!我内心一点点的变化,都不让放过。原来我之前理解的儒家工夫,真是太粗疏了!
先生与我的这一段对话,其实我说了什么,实在不要紧。只是我在当时,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状态的变化,诚、伪之间,就是这样仅隔一毫,而差之千里——诚伪一变,人就从工夫中掉出来;最让我惊讶的是,先生居然立即察觉到了这点。这让我的心灵受到很大冲击——后来先生也说:做工夫要做得密,做到「间不容针」。上来这一段经历,让我知道工夫应该密到什么程度。
四
以上就是我在高中初学儒学时,与先生的三段对话。第一段对话,让我从泛滥于文艺,走向对信仰生活的渴望;第二段对话,则告诉我学儒家必须做工夫才算数;第三段,则让我对儒家工夫之细密精严的程度,有了一个直接的体会。
其实先生说的话,都没有什么出奇;但在那样一个情景中,我却可以随着先生精简话语的指点,而停止下来、凝定下来,可以涵泳咀嚼其中的深意——进而让心灵发生永久的改变。
我们常说「一入耳根,永为道种」,现在回忆起来,我最庆幸的事情,就是十七八岁时没有轻轻放过先生的这些话,而让「道种」终于稍稍发芽,才有如今这个青年儒者。因此写出来这些回忆,希望能与更多学友分享这一段慧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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