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/02/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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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华人文精神简史(一)- 回顾
假设真能进入时间隧道,中国人能否理解我们的历代祖先?经过一百多年的批孔、批儒和几十年的功利主义教育,当今中国人已经很难成为文化层面上的中国人。功利化思维的泛滥,造成当代人历史理解力的局限。
先生告诉我们,古今之别在于信仰。从世界历史的眼光来看,人类的信仰大致分为三个阶段:「多神论」信仰、「一神论」信仰和理性信仰。中国人的信仰也同样走过了类似的道路。
殷周之际,一场决定性的「文化变革」拉开帷幕。推翻殷纣暴政的周人以「天视自我民视,天听自我民听」的理论立国。百姓的意志,从此也可以代表上天——这是周人「民本」思想的真正意涵,也是人文精神的发端。
古人云「天不生仲尼,万古如长夜」,而这一理性信仰的集大成者孔子,就诞生于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。先生说,「孔子把‘百姓身上体现上天意志’这句话落实了。他们这些人的目的是把天道在人间体现出来。」孔门所学的真正高度,是让人有「闻道」的追求,这些孔子门下的儒者虽然都是普通百姓,但他们身上却代表着天道!正是这内在的力量,得以让人免于「怪力乱神」的压抑,在权力之外树立起信仰的高度。正如先生所说,他们拥有「道」的支点。
孔门弟子带着孔子传下的刚毅人格,行走各地,讲学出仕,他们身配长剑,又带着永恒的温暖与仁爱;义不避死,又能「存鲁、乱齐、破吴、强晋而霸越」。
《史记·仲尼弟子列传》:「故子贡一出,存鲁,乱齐,破吴,强晋而霸越。子贡一使,使势相破,十年之中,五国各有变。」
那么,这样的状态,我们这些普通人是否也能拥有?在谈到颜子时,先生教授了「体仁」的工夫。先生举例,当人手捧小鸡雏时,内心自然生发的温暖,「心疼的那种爱」,就是孔门所讲的「仁」。先生说,「仁是每个人心头的人性之火。只要护持这份永恒的温暖,每个人最后都能闻道,这才是真正的信仰。」
北宋程子曰:「鸡雏可以识仁。」
孔子殁后,曾子与其后学以大勇精神延续道统。这种精神在儒者参与政治时,则体现为一种「契约精神」。孔子说:「儒有上不臣天子,下不事诸侯」。儒者以道统的高度参与政治,他们独立不阿的立场始终未改。子思在《中庸》里说「国无道,至死不变」。孟子则说:「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」真正的道不在君主脚下,而在百姓、在儒者手中。正是这批儒者在杀人盈野的战国时代撑起了一方正义的天空。
先生还澄清了现代人普遍具有的对「性善」和「性恶」的认识误区。先生说,「孟子讲的‘性善’不是善恶相对的‘善’。它是人性中一种绝对的力量,是‘天命’。这是儒家的高度。」荀子虽然继承了儒家,但其「性恶说」却是一条「与法家相通的暗道」。当人失去了对内在的体认和信仰,一切标准都只能依附于外在时,一切都只能以功利来说话。而功利走向极端,便是强权。因此,先生说:「凡是主张性恶的,最终一定会走到强权上去。」中国历史上的法家正是如此。
秦汉之际,儒者遭受了巨大打击。秦制曰:「以古非今者族」「有敢偶语《诗》《书》者弃市」。但即使如此,儒家在民间仍然顽强地存在。无论是汉初对《挟书律》的因袭,对秦朝暴政的延续;还是汉武帝出于政治原因对儒家的扶持,都没有改变汉朝儒者「以道事君,不可则止」的立场。
董仲舒上「天人三策」,以天人感应学说对皇权进行限制,为民众呐喊,董仲舒本人虽不见容于朝廷,但它的学问却一直传承,甚至改变了汉朝的命运。两千年前的西汉志士,便以「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」的理念与皇帝对峙。西汉末年的改朝换代,其深层的理论亦出于此。
东汉以后,意在限制皇权的天人感应一变而为谶纬之学,光武后人也以此排斥诤臣。当此之际,失去内在超越精神的儒者,惟有一腔热血与气节,与奸人、皇权「死磕」。但天下民心所向,也仍是这些儒者。「高尚其道,而污秽朝廷」「捐城委爵、破族屠身」。东汉的党锢之祸,是汉末儒者以生命奏响的最悲壮的余音。
(图片来源于网络)
从殷商鼎革之际的文化变革到两汉儒者的风骨凛然,儒学经几番起落,但其内在的超越、正义的立场却如泰山乔岳,岿然不动。孔子之道,使百姓可以代表上天意志,与君主建立隐形契约。中华人文精神自诞生之日起虽历尽坎坷,却从未断绝,在之后的时代仍然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,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根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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讨论回顾
儒家信仰
高俊卿:儒家是不讲怪力乱神的!
王浩宇:这个说得非常好,非常准确。儒家不讲怪力乱神,不依靠外在的因素去获得超越。可以说,儒家是内在超越。孔子说过一句话:「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」我们这个生命怎么让他得到一种飞跃,不需要依靠什么神秘的力量,或者哪个神灵看准我,认准我,帮我获得这个超越。只要此时此刻,我想把我心中无边无际的仁爱展现出来,我就可以做到。这是每个人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就可以达到的,也可以说是每个人都具有的最重大、最重要的一种自由——每个人凭自己的意志就可以获得生命的飞跃。而且儒家从来不讲暴力,不讲没有秩序的东西。儒家不会因为眼前这个人他靠暴力夺得天下让别人屈服,就承认他是一个正义的力量。儒家不会屈从于暴力。
王彦:信仰是一种精神上的追求和寄托么?
王浩宇:实际上我们可以在录音中得到答案。这是录音中很重要的问题。先生在录音里谈到信仰,引用黑格尔的话,「信仰是属于我自己的内在的确定性。」像我们每个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,每个人独处,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,内心升起来的那样一种状态,那样一种心境。它和一般的追求和寄托也并不一定等同。比如现在有社会上的人去拜金,好像我在金钱上寻求一个寄托。或者在权力上等等,或者是一种很好的社会理想。但是这些也不能称其为信仰。因为拜金它不能给人的生命带来一种超越。金钱是无限的,人为了满足金钱的欲望,欲壑难填。在这个的追求是没有一个尽头的。这本身还是一种物质上的追求,没有办法给自己的生命带来超越。信仰,像孔子说的:「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」一旦达到了闻道的高度,哪怕我下午死掉,我这个生命也没有什么遗憾。这是一种超越生命的精神追求。如果用四个形容词来形容的话,那就是:永恒的、绝对的、无限的、超越的。这个可以说是所有信仰所共同的特点。
吴冬梅 :孔子说:「以德报德,以直报怨。」
王浩宇:您说的非常对,也是儒家跟其他信仰不一样的地方。儒家讲究一个直。儒家是有是非的,而不是没有是非的。直不是说这个人很冲,很直。直是直道而行,按照道的高度去做。
山东曲阜孔庙的石刻本《孔子行教像》
谢东立:以前曾想过儒者有能力改变现实吗?儒者怎么样平衡现实的生存压力与恪守道义之间的矛盾呢?通过这周的学习,更觉颜回之贤,坚守信仰之不易!
王浩宇:谢谢谢东立学友,您说这个也很真实。但是我们看颜回的状态:「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」大家都觉得他生活条件很艰难,颜回心里怎么会有乐呢?颜回是“不改其乐”,他有一种无论外在怎么变化,内心岿然不动,仍然不断的喜悦。这样的东西不来自于经验世界,外在世界,而来自于他的精神世界,来自于他的信仰。人的高度,人的精神高度在不断的超越中就能获得这种真实的快乐,这种快乐不因外在条件而改变。如果我们大家都能有这样一种快乐的话,那简直就是最幸福的!说最幸福的,都已经把这种状态说得很浅了。现实中,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不同条件的限制。哪怕这个人做大官、很有钱,都不能满足他所有的想法,限制很多,在这样一种限制很多的条件下,人怎么去达到一种绝对的自由,这个就是儒家所要带给人的最重要的东西。
王彦:感谢浩宇学友!王彦之前对信仰这词有点模糊,其实儒家也是儒教,要去信奉,要去做工夫,把内在的那个温暖呵护住,常相伴的温暖!
王浩宇:是的,实际我们学习儒家,不是学习一个客观的,和我们像学习知识一样,学习一个不属于我们的东西。学习儒家就是把我们内心原本的高贵的本能开启。让我们变成一个健全的,正常的,形而上中下三个层面都有的人。现在我们会出现很多困惑,很多各方面的问题,做得不好。实际并不是我们本性的东西。现在的程度也不是我们真实的自我,不是高贵的自我。孟子讲良知,内心没有真正的开启,这人就像你原本是火车,你没有开进他的正轨,你在草地,在泥泞里乱开,所以会出现很多问题。通过学习、通过修养可以超越,发现我们真实的自己。
关于温暖
高俊卿 :内在的温暖用外在的礼表现出来,是儒家的修养。
韦秋芳:听到小鸡雏心里确实有刹那的祥和,但也因此想起过往的种种不足,和很遗憾的一些事情,心里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苦痛,不懂怎么去改变。
王浩宇:非常真实。但是儒家还讲:「人与其洁也,不保其往也。」人想要去追求好的,圣洁的,神圣的东西,高贵的高度,和过去做一些不好的事,实际也就不算了。这个就是在他内在的状态当中。实际这个人他可以为他过去的事情负责,是因为他已经超越他过去那个状态。那些种种遗憾啊、不足的也不是他本来的面目。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真正的修养,还没有真正关注自己的精神生命,所以他犯错误很正常。就像一个小孩子,大人还没有跟他讲这个规矩啊,他也就犯一些错误,这个是很正常的,可以理解的。那个时候让他改,也不可能改。所以只有人不断地超越,人才能真正面对过去的不足,认才能超越这些不足。
「上不臣天子,下不事诸侯」
冯小霞:我理解,这是大勇,没有恐怖,如果有取舍利益之思虑,就无法感受到那种力量。
王浩宇:您说的非常到位,非常准确。实际这个讲的就是儒家真实的高度,是超越现实、世俗的这种力量。这个才是真正信仰的高度。
可能之前社会上会有很多人觉得儒者就是要入世,去什么地方当一个官,这样就算成功了。实际儒者从来就不是要在政治上谋取一个什么地位、安于如此的一批人。儒者追求的是「闻道」。「朝闻道,夕死可矣!」
儒者有超越生死的那样一种高度,永远是为天道负责,为人性负责,而不是为某一个具体的人负责。而且孔子说这个话的时候,也不是常人说的,顺着激情就说出来的。这个背后也有真实的心性工夫在支撑。人在这个状态中,独立面对天道的时候,本身就是「上不臣天子,下不事诸候」。天子和诸侯跟这天比起来不算是什么,这些都是「人爵」,是人赋予的,我们真正把内心的良知完全开启,这个宇宙的力量就在我们身上展现了,这个是人生命的另外一个真实,不是只有眼前看到的是真实的。人内心追求的精神高度也是真实的。
吴冬梅:毁灭历史的确是犯罪,蒙蔽和障碍了后人对历史上的真实政治认识,所谓的「前车之履,后车之鉴」便是误导。
王浩宇:您说的对。我们说「历史的真相」,历史不是一种理论,是靠历代儒者身体力行去显现,有时候他也需要鲜血或是生命去捍卫。毁灭历史,相当于毁灭人对形而上见证的高度,人也不知道真正顶天立地是怎么样的,所以人只能委屈地、卑微地活着。人如果不了解历史的话,不知道人原来可以活得这样痛快,因而永无止境地在这种黑暗的漩涡中一代一代的生存,觉得这也理所当然,这是非常可怕的。
王浩宇:儒家讲的信仰是不分阶级的。也有皇帝信奉儒家,比如明朝崇祯皇帝,除此之外,老百姓、当官的都有信奉儒家的。这个和阶级没有必然的关系。这个是人之为人对形而上高度的一种追求。儒者从孔子到汉朝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都是依附于政权、依附于政统,通过做官、做公务员(来实现理想)。很多儒者在遇到不公的时候,只能体制内反体制,只能选择这样的一种方式,这也是很无奈的。因为当时不能像孔子那样,当时的天下只有一个国家、一个政府,只能到这一个政府去。这也给我们一个启示:道统必须独立于政统之外,儒家必须有一个独立于政治的力量。所以我们说这种抗争也是很无奈、悲壮的举措。
还有一点要跟大家分享的就是东汉老百姓怎么对待儒者。当时的家庭本身就有儒家的高度,母亲也有这样了不起的高度,这个才是中国人的家庭。孝中有道义,这个才是真正的道义。东汉末年民间的风气是非常正的,大家都愿意去追随认同这些儒者,与他们站在一边。这样看,儒者的地位恰恰不是政权赋予的,实际上正是民间赋予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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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周预告
朱熹、陆九渊等讲学的鹅湖书院,牌楼正厅青石坊北额镌刻“斯文宗主”(图片来源于网络)
下周的学习中,先生将带领我们继续回溯历史,讲述魏晋唐宋时期儒学的沿革,探究当时人的精神高度。魏晋风流的真相为何?佛道缘何兴起,儒家又在何处?佛学对唐代社会、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?宋代理学是怎样的面貌,朱子在中华道统中又有着怎样的地位?让我们共同跟随先生的指引,揭开层层迷障,找寻这些问题的答案。
撰稿 / 王莞婷
编辑 / 马天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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